聽說他以前是橄欖球校隊,被罵同時下意識偷看他緊握的雙拳,不,我擔心的不是這個,而是這面薄牆根本擋不住吼聲及內容,別人會聽見我被他辱罵。

怎麼反抗?只能一片空白,放空保護自己,等他氣消。好像有一些什麼情緒產生,但我不敢多想,繼續放空,不敢擺臭臉,是有點嚇到,他那發怒起來極不對稱的嘴臉。我記不住他訓話細節,反正要我尊重他,我擔心的是別人以後怎麼看我。啊,似乎快結束了,好像得啟動有禮貌的反應,顯示我剛有認真反省。我鞠躬道了歉(電視好像都是這樣演的),也問他待會是否願意繼續參加聚會,他說不用了,我說謝謝。只能這樣,假裝沒受傷,繼續日常

這段經驗像是孵化了幾隻白蟻,緩慢地啃食我對權威的關係,也緩慢地崩壞某些我尚未覺察的內在,諸如感受、信任、表達、冒險等。被罵時眼睛不能移開,我一直記著畫面情節,倔強地不意識自己有錯,又好像有錯,不去碰矛盾只能放空保護自己。放空讓整段遭遇沒有真實感,好像在看別人的戲。挫敗如鬼魅如影隨行,隨著類似經驗每每出現,我總是盡量逃避。它是一種創傷,雖然似乎微不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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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約35歲,中年男人高大壯碩,穿著黑色合身西裝,正在對我大聲怒吼。
聽說他以前是橄欖球校隊,被罵同時下意識偷看他緊握的雙拳,不,我擔心的不是這個,而是這面薄牆根本擋不住吼聲及內容,團契成員會聽見,畢竟聚會才到一半就被叫進去,我以為什麼事,結果被他辱罵。

聚會最初可能是我玩笑開過頭,說了句「不需要」,大夥哄堂而笑,他認為對他不夠尊重。他是牧師。

輔導跟我一起進去辦公室,牧師劈頭就責備剛剛的玩笑,我無奈請輔導幫忙解釋,輔導竟不理不吭聲,令人傻眼,接著他越說越氣就吼起來了。這是羞辱,因為他不在私底下找我。他在氣頭,越辯他越氣。我超想轉身就走,但不行,家族都在這兒上教堂,下週也要繼續來,怎麼反抗?只能一片空白,放空保護自己,等他氣消。好像有一些什麼情緒產生,但我不敢多想,繼續放空,不敢擺臭臉,是有點嚇到,牧師那發怒起來極不對稱的嘴臉。

我記不住他訓話細節,反正要我尊重他,我擔心的是團契以後怎麼看我。啊,似乎快結束了,好像得啟動有禮貌的反應,顯示我剛有認真反省。我鞠躬道了歉(電視好像都是這樣演的),也問牧師待會是否願意繼續參加聚會,他說不用了,我說謝謝。只能這樣,假裝沒受傷,繼續日常。我不是很知道自己在作什麼

日後繼續聚會,相處無大礙,我們客氣共處,我很有禮節,他也不再找我訓話。可是就是有什麼事發生了,我不敢多想,當然也不會講。

那一年牧師35歲,我16歲。

這段經驗像是孵化了幾隻白蟻,緩慢地啃食我對牧師、輔導、教會權威的關係,也緩慢地崩壞某些我尚未覺察的內在,諸如感受、信任、表達、冒險等。被罵時眼睛不能移開,我一直記著畫面情節,倔強地不意識自己有錯,又好像有錯,不去碰矛盾只能放空保護自己。放空讓整段遭遇沒有真實感,好像在看別人的戲。挫敗如鬼魅如影隨行,隨著類似經驗每每出現,我總是盡量逃避。它是一種創傷,雖然似乎微不足道。

 

第一次回想與解釋:承認受傷,原諒自己軟弱或感覺生氣

高中時我投入信仰,在教會創辦青少年團契,接著被重重打擊,這段經驗被我解釋微不足道,一直很少提起,也認為自己錯在先,好像沒什麼好說的。上大學後我對信仰不再熱情,特別敏感教會、牧師及團契輔導如何使用權威,也不再輕易投入團體關係,與這段經驗只要有一絲絲相關,就會自動退後。

直到23歲讀研究所,在某堂課討論個人經驗時,才慢慢記起被否定的感受,被羞辱、生氣而且難過。我相信上帝,然而牧師傷害了我,那是多麼地諷刺,此後我又要怎麼向其他人宣揚信仰的真善美?書寫這經驗的最後,我終於認定自己受傷,承認那事件對我造成影響。

在當時我的反應只能保護自己,不能保護尊嚴,我的內在哭泣著,哭哭也有兩種,這是哭了之後就封閉那種,並逃避有關信仰的任何決定,而同時生活仍要繼續。

在意識上承認、接納,順著會「很生氣!」。我的怒氣不斷湧上,我不認為那是大事,即使牧師覺得不被尊重,他也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式,而不是在眾人面前羞辱青少年,更甚他帶著神職身份,怎會以「十倍奉還」來報復。我也錯扼輔導員袖手旁觀,與牧師同齡的大叔,從國中起就輔導教會青少年,過去的陪伴難道是假的,怎連緩頰也沒有。

我為自己被如此對待而生氣。我生氣大人對小孩的方式,我生氣自己的努力沒被看見,我生氣這些人對關係信任的破壞,我生氣信仰怎會是這樣子。甚至我會生氣地想像,如何反擊。這段經驗除了畫面,開始生動了,多了明確的情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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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次回想與解釋:理解處境,理解處境下人性軟弱

第二次回想比較快一點,研究所二年級寫論文耙梳生命故事時,再次觀看這事件。理解處境是從更大的脈絡來看,當時的兩人各自帶著什麼,而不單專注在那個時間點的互動。

牧師當年在教會並不得志,多數人不喜歡他年輕氣盛,所以有可能連青少年團契都不尊重他時,他覺得被羞辱了。我還記得,這位牧師作不滿2年便離開,離開前牧師娘還特地打電話來,不僅對我說再見,還提醒我日後婚姻要慎選,牧師娘長得高大,自卑婚姻市場沒對象,有人追就嫁了,跟我講這個,好像藉機在勸世什麼,我的反應冷冷的,牧師離開很好哇,那當然是他們的問題。

然而理解牧師並非聖人,也存在著不成熟的大人,關於人性的認識,我得慢慢接受與學習。我自己呢,當時也是年輕氣盛,也有可能真的太高傲,像小孩一般得意忘形,那也蠻令人討厭的。

那樣的狀態下相遇了,就是那樣而已,而這既是我的故事,便得由我承擔轉化詮釋的責任。

 

第三次回想與解釋:再進入對話,適當表達

這段經驗的傷害已造成,它是讓我對信仰不再熱情投入的起始因素,有了這開端,後續的經驗當然也不會太好,如同滾雪球般一錯過再錯過,回不到好的循環裡,然後信仰就遙遠了。要矯往回來,需要非常堅持與意志的行為習慣。但至少,它已經是意識上的選擇了,而不是潛意識的決定。

第三次的回想,不太記得什麼時候,也許是某個獨處夜晚,或類似挫敗的情境,然而我有發現,那種如夢的記憶裡,『我不再是那個16歲的青少年,而是此時此刻的我』,以我現在的年齡進入並與之對話。我長大了,而記憶裡的牧師卻沒有。他即使高壯、拳頭緊握,但他再也不能威脅我了,或者說,我不會被哪些怒吼、威權嚇到而不敢反應,我可以保護自己(的內在),也可以有更適當的回應。我可能會先嗆他吧,甚至吵架,當然也會好好說,不會特別同理他(也許會,畢竟他老婆都在抱怨),而是彼此溝通,可以為他的不被尊重道歉,但也會為自己不該被這樣對待而爭取。總之我們是平等的,不需逃避與焦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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循環轉化直到釋懷:讓創傷變成受傷,而受傷是可以復原的

創傷療癒需要時間,需要重複詮釋,讓創傷退成受傷,而受傷是可以復原的,不一定每次都是完整的回想,片段想想片段解釋,循環地完成這些步驟。從承認受傷開始,原諒/接納自己當時的反應,以更大的視野看清整個事件與人性,不讓挫敗感專美於前,最後以此刻的我進入對話,重新表現自己滿意的回應。這個循環會重複發生,『直到這段經驗不用再閃避,而是生命中的一部份』,直到我今天拿出來分享當成心理教材,被我所用,而不是被它所用。

「自我(SELF)」 一般會隨時間成長與療癒,當自我有能力抵抗了,過去傷害就會再次浮現,要求「自我」處理,尤其是內在損傷,希望那創傷被處理、退成可復原的受傷。啟動自我療癒的契機,有時是自我成長,有時是一段溫暖支持的關係,有時是遇見某個類似卻不同結局的經驗,無論如何,都會是好的循環。然而若某些因素,這個過程遲遲無法轉化,困在回憶裡的議題會成為陰影,令我們不斷閃避,而「自我」形象則停在當時無力無助的孩童,影響日常生活,此時請尋求專業協助。

2005年紀錄片《25歲,國小二年級》,25歲的導演李家驊是個聰明體貼自尊心很強的人,他自己卻覺得相反,偽善、膽小,因為八歲時發生的事一直纏繞在他心中。導演一一訪問了他國小二年級的導師及同學,他一直很在意當時他霸凌了某同學,原罪讓他必須在成長時「假裝」是善良的人,以掩蓋那個陰影,然而到了25歲再也忍受不了這些矛盾,他鼓起勇氣自我探索,尋求客觀資料與主觀詮釋,並重新認識自我。這也是一類創傷回憶及處理方式。

 

【創作聲明】

故事主要彰顯某個人性、心理主題及關係情境。分為兩個形式,〈諮商小說〉人物、背景、情節皆為杜撰,強調某些類型、族群及心理機制的議題而編;〈諮商故事〉則以心理師自身經驗為省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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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林仁廷心理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