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仁廷心理師的社會心理講義

我從來沒預期會在諮商室遇見殺手，直覺這樣的人不會來這裡，卻真的發生了，他跳躍性的敘述令人聯想到精神分裂（現稱「思覺失調」）症狀，但在似真似假的過程中，他的冷靜確實令我不寒而慄、渾身發抖。

「我的資料都是假的，連名字也是，因為有很多機密不能告訴你。」這是位五十多歲的男子，很特別的開場白。

有些人確實不想留個人資料，但這麼坦白與直接倒是第一次，「喔，那這樣你來是想談什麼事情呢？」我說。他兀自跳開問題，直接講起他的所有經歷，「我是一個殺手，殺過很多人。」

故事從他入伍受訓開始，之後如何接受國家安排到國外殺人。他說他是狙擊手，6人一隊，要殺的對象他從來不知道是誰，照名單上作就是，但因為是國家機密，若暗殺失敗，整個小隊必須舉槍自盡，不自盡也不行，國家會誅連九族。

「這是壓力很大的工作，只要不失敗，撐過10年就可退休領終身俸。」他滔滔不絕地說。

「等一下，這不是國家機密嗎？你就這麼輕易告訴我，難道他們沒在背後監視，發現你洩密就幹掉你嗎？」說這話是順著他的邏輯，理解故事的真實有幾分。他說：「不會不會，我沒有告訴你編號你不會知道是誰。」

他說有時覺得自己很變態，當他在殺人或拷問時，每次殘忍都帶興奮，他鉅細靡遺陳述「如何完全抹滅一個人」，如同我看過的電影一樣，他講的時候不帶一絲情感，只是執行機器。殺手不需要身份，只要有需要，奪取他人所有便可，而且他從不擔心被發現，「事後我會把嘴巴擦乾淨，不會有人查到任何訊息，被殺的從此成為失蹤人口。」而即使退休後的現在，他仍利用休假「兼差」，一放假就有殺人衝動。

他的生活不需要擔心，沒有結婚，家人都在國外，我不解他想要談什麼。「那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呢？」此時他拿出筆記本，第一頁是他的人生大事記，是從受訓到殺人到退休的簡年史，第二頁則寫出他的心理矛盾，包括感覺麻木不仁、殺人衝動期越來越短難以控制、覺得自己在做不正確的事、除殺人外沒有事情能引起他的感覺，而且同期隊友都因殺人的罪疚感相繼自殺離世…困惑且有求助的自問自答令他有些徬徨，讓我與他描述的無情殺手連不起來，但有個過去令人關注，年輕時未婚妻曾被黑道強暴棄屍，造成心理創傷，往後他對強暴犯特別憤怒，他愛聽他們求饒，折磨後再一槍斃命。

我問能為他做什麼？他說：「我也不知道，這不是你們心理諮商該決定的嗎？」我進一步要釐清他想改變的動機，問他喜怒哀樂的經驗，他語塞良久，抓一抓頭，說想不起來。不談了。

末了離去前，突然想起什麼，說：「對了，你倒是很特別，之前我去醫院與私人診所，事情講不到一半，他們就報警，叫警察強制帶走。帶去警局是不會被關啦，一查就知道我是特殊身份就放我走了。」我苦笑，一般人應該會認為他是來騷擾的吧，但他不會理解的是，整個談話過程我都不寒而慄，他走後我手才開始發抖，剛剛真的緊張，擔心自己知道了秘密又治不好他會被抹滅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