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卡通假面騎士Fourze,主角的出場名言:「我,如月弦太郎,是要與全校成為朋友的男人!」他指的尤其是在學校受挫折、個性乖僻或專欺負人的惡霸。他們壓抑不為人知的挫敗,終至自我放棄選擇按下黑暗開關不當人類,但弦太郎不在乎,一股熱血地接觸、瞭解,找他們作伴,他們推開弦太郎,說「你不可能了解我!」弦太郎雖有挫敗但不放棄,追查他們封閉心靈的原因,重新靠近堅持到底,他說:「你真令人生氣,真令人看不順眼,所以我決定了,要把你當成我的麻吉。」故事最終都感動收尾,他們被弦太郎收伏了,被接納後也接納自己,重新來過。

我想像著案主在那樣的狀態,他們為了逃避焦慮、遮掩自卑,放棄自我任潛意識操作,攻擊別人以保護自己,他們一定也想脫離黑暗但無能為力,都在等著弦太郎這樣的人出現救援。所以我曾覺得心理師要像弦太郎一樣,鍥而不捨,結局也終將美好,兩人相擁而泣。

201510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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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人生厭的男人

若在劇情裡,這男人應該就快要成為怪物了。他動作畏畏縮縮、不太說話,臉黑黑瘦瘦的,兩隻眼睛沽溜溜地帶著敵意監視世界,像鬼太郎裡的鼠男嘴臉;他抱怨時倒是相反形象,連珠砲振振有詞,無視對方是否要聽,認為全世界都對不起他。

男人兩年多沒有工作,抱怨老闆不友善,要求過多過高;他出不了門怪母親離婚害他心理創傷,虧欠他;他去過精舍,覺得那裡的人不主動跟他說話是瞧不起他;鄰居屢說他的眼神瞪人其實是歧視,直找他吵架。男人認為整個世界都與他為敵,要改變的不是他,他卻要來諮商。

預約諮商的人是他母親,女士身形瘦弱,擔任清潔工,家裡只有她們兩個,兒子一直將情緒發洩在她身上,令她苦不堪言、精神耗弱,她曾帶他尋就業輔導、找人諮詢協助,但沒有用,兒子總責怪、不願負責、咄咄逼人,讓幫他的人非常不舒服,且將他列為拒絕往來戶,最後來到這裡。

沒錯,不需五分鐘,就讓我有了厭惡感、想逃的身心反應,儘管後來我們談了多次,每次都還是被激起這種感覺,很難適應。因為事實上(母親補的資料),被開除是因為他投機取巧自視甚高,很快被同事排擠;出不了門是身上沒錢怕別人瞧不起他;精舍的人跟他說話,他總懷疑對方不安好心,也就沒人敢再找;他不爽鄰居太吵,私下破壞對方機車,難怪鄰居火大找他吵架。世界並不為他旋轉,要改變的是他,他卻要母親來諮商學習如何照顧他。

不肯為自己負責又遷怒別人,他走到哪被厭惡到哪,但他選擇不承接此訊息,我想也是種自我保護吧。

既然眾人視他如過街老鼠,他也算是可憐,那心理師就必須有與眾不同的反應才行。我努力試試,或許當他有不同體驗時會有些啟蒙,目前先全力傾聽,不反駁吧。

我想效法弦太郎

幾次之後,他應該對我是信任的,所以言語上越來越放肆,越講越義憤填膺,他無視我的存在自說自話,而我回話則是小心翼翼,若被嗅到些許不認同,他很容易與我爭論且要爭贏。

我的厭惡感很強烈,一方面他講的內容很難讓人聽下去,提出不同看法更不行,一方面他無視於我們的互動,認為理所當然,無自覺其實很少人可以跟他談這麼久。

7次男人再談去精舍的事,有幾位師姐會後關心,他心情好很多,第8次他覺得師姐關心次數變少,他又開始質疑與抱怨,而且情緒越來越大,將過去大大小小的事轟炸式的批評,認為大家都在算計他。

情緒宣洩後,他說他仍會繼續去精舍,但決定坐遠遠的不涉入人群。我不否定他的情緒,但想進一步討論這件事,覺得時機應該可以,坐遠遠的觀察人性也很好,或許可以有些全局式的思考。沒想到,他就生氣了。他覺得我講話的詞彙帶有譴責。

「你也覺得是我的問題就是了!」他語氣非常尖銳。
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我說。

「要不然你什麼意思?」他越說越氣,帶有攻擊。

「我是想一起討論,在這件事裡是不是有我們可以做的地方。」慢慢地我的情緒也被激起,一種對他容忍卻總是被迅速推翻的怒氣。我知道他對眾人都是這樣,而我也忍不住了(當我用「容忍」形容時,就發現自己不是真的接納他這樣的表現。)

他砲火越打越猛,甚至質疑心理師身分怎可以這樣。我怎麼解釋都沒用,男人在情緒上,進入無意識,除非安撫那情緒。但我還在猶豫,反移情讓我動作暫停卡住,沒多久他自己結束對話走出去。

果然,下周約定的時間他缺席。我去電詢問,他語氣很嗆:「怎樣,不是不歡迎我去嗎?」、「上週你很明顯是這麼說的」、「你不道歉我是不會回去的。」。

我在電話那頭情緒也被激起,但因為不是面對面,還可以冷靜面對。我決定當下就道歉,為我的詞彙使用不妥而道歉(不是為行為),誰叫我當時太快反駁,用詞不當讓他防衛機轉有感威脅。我還是想效法弦太郎,可以生氣,但不要被影響,堅持穩定關係或許對諮商會有轉機。

20151025

心理師的底線在?

10次諮商,男人一面要求我認同他所作所為,一面又抱怨我的諮商沒有效果(因為他人沒有改變,尤其他母親),討論思考很難,面質更難,然而規定的諮商次數(12次)快到了。

11次,他告訴我沒錢用,生活沒錢什麼都不能做,機車就快沒油了。

「能不能借我錢,200元。」男人借錢的態度算是和緩,但不算請託。

冷不防被借錢,我心裡想著這也許代表關係更進一步?因為他很少向人請求,但是建立在錢的關係上實在也不妥,想了想決定還是拒絕:「不好意思,規定是不能有金錢借貸,你有其他可能幫忙你的人嗎?」然後也問他實際情況如何,生活有哪些困難?我雖然不能借,但一起想一想其他解決途徑。

男人惱羞成怒,「不借就算了,講這麼多,你們都一樣,借個200這麼跩…」,見我沒說話(我說什麼都錯吧),他加倍咆哮,「沒關係,既然如此,也不需要再來諮商了。諮商一點用也沒有。」

他這番話就把我激怒了,男人總愛推翻之前累積的關係,否定關係裡他人的的努力。我花了幾秒壓下自己,請他回想這幾次諮商歷程與關係,並不能用此次借貸來衡量,更何況免費諮商有它的限制,我已經盡全力幫忙了。

男人依然在情緒的無意識,聽不到這些,他似乎只感受到我在反駁,整個火大發狂,霹靂啪啦轟個沒完:「你講這些要幹嗎?跟我無關!」、「所以你跟我談話是為了工作,哪也是為了你自己啊!」、「為你講過的話道歉」、「你的服務態度這麼差,信不信我去告你」。

啪擦、斷線,我真的生氣了,但不是跟他吵,而是談不下去了。我沒有話想說了。

我說:「我不會道歉,因為我沒說甚麼需要道歉的話,我們需要冷靜談談,如果你不想談我也只能說很遺憾。」他聽到這些,又怒飆了好幾句,但我不回話了,只重述「今天先這樣,下週再來好好談吧。」他非常生氣地離開。

果然,下一週他又缺席。不同的是,承辦人跟我說,「上週怎麼了,那位先生向我們說要投訴你。」我說了來龍去脈,還好,承辦人也曾與他過招,知道這個人會把大家都惹毛,反過來安慰我:「你還能跟他談快3個月,夠久了。」

跟男人談話期間,我也找過他母親談過3次,女士很無奈,我跟她說:「可是孩子有你罩他,甚麼抱怨你都幫他處理好好的,他不會有機會反省的,諮商效果也低。」女士也很為難,怕他發怒起來會動手打人(雖然實際無此記錄),不知道如何互動,另外她也困於經濟問題(她是主要工作者),一時難以改變互動模式。

事後這位女士屢次來電請我幫忙再約她兒子,我說好。事後我整理好了,確認了自己的底線,我去電邀請,男人接了電話冷冷地說:「你不為那件事道歉就不談。」我知道那是他的模式,但這次我只表示可惜,只說若之後他想來還是歡迎的。我跟女士及承辦人清楚說明了底線,不是我不幫忙,而是當案主把來不來諮商當籌碼時,我就無法鍥而不捨了。

我的底線:諮商是「我們」的事

歷屆假面騎士,變身只是增強戰鬥力,然每位騎士之所以不同特色,來自於每位主角性格、使命、成長背景的不同。用這比喻來說的話,心理師是我變身後的身份與能力,但我並不是如月弦太郎啊,我的性格可不是這樣,無法如卡通裡只擁有熱血、友情、守護(的傻瓜),諮商還需顧及心理動力與關係界限。這案主事後給我很多反思:「作為『我』這個心理師,什麼是我的底線?」,底線內是我自己要克服的反移情,如果我體驗到厭惡,之後該怎麼把它化為前進的素材呢;觸及底線的,就不單是我的責任,應該要兩個人好好討論,真情感才會帶出真力量,而不是相互容忍或誤解,「諮商關係」應該是我們調整彼此模式的資產才對,如果案主不願意溝通、中斷棄守,或拿它當籌碼威脅,就失去意義了。

我不會期待案主可以跟心理師平等「對談」,畢竟知識、語言、覺察及權力關係都有差別,但至少可以澄清或暢所欲言,而當案主願意繼續待在關係裡時(對他也是一種考驗),我能知曉「他願意付出某種努力」,然後心理師也能獲取力量般付出更多努力。心理諮商可沒有保證班,有些長久的議題兩人不混久點哪能摸出方向呢,當討論到關係議題時,我總是這麼比喻。

我的底線是如此,當然不見得每個心理師都如此,當真遇見底線的困境時,我定繞回來討論這件事,一起面對「沒有前進、沒有效果」的現況,又可以怎辦。認為要心理師負全責的案主,他會質疑:「如果我懂我還要來諮商嗎?」,然後選擇離開。我會不厭其煩地說明,並舉出過去我們哪些地方的變化,若真的無法挽回,就彼此祝福結束吧,至少所謂「與眾不同的反應」是此時此刻我們很明白地一起討論我們的關係。

我應該不會想當假面騎士了,他是個理想卻不可能存在的形象。

 

【創作聲明】

故事主要彰顯某個人性、心理主題及關係情境。分為兩個形式,「諮商小說」:人物、背景、情節皆為杜撰,強調某些類型、族群及心理機制所面對的情境;「諮商故事」:為心理師所經歷的自省或經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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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林仁廷心理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