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工作十五年,在諮商室聽了很多故事的故事。

此時一隻穿衣服的白兔邊看著懷錶邊跑進這裏,嘴裡囔囔著「不好了,我會遲到!」,那兔子一跳,消失在沙發後的洞穴。我好奇跟進那黑暗深邃的洞穴,感覺直掉地心,過了很久才到洞底。

紙牌人告訴我,大家都怕暴怒的紅心皇后,她統治仙境,若不順其意,動不動就會被關起來、說要砍頭。我看不下去與她爭執,她說我無權干涉,生氣地派衛兵要抓我。不過衛兵只是紙牌人,我一點也不怕,還跟他們談什麼是心理測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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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晴朗,我坐在晤談室看書。我等著那個人。

此時一隻穿衣服的白兔邊看著懷錶邊跑進這裏,嘴裡囔囔著「不好了,我會遲到!」,那兔子一跳,消失在沙發後的洞穴。我好奇跟進那黑暗深邃的洞穴,感覺直掉地心,過了很久才到洞底。

1900年佛洛依德發表精神分析論後,心理學百家爭鳴,心理治療從診斷、評估、開藥的看病模式,逐漸轉成與來談者一起整理人生的同行關係,如阿德勒所說:『心理學的目的,在於了解一個人怎樣運用他自己的印象和經驗。』我定義自己是個聽故事的人,每段瑣瑣碎碎或誇張離奇的日常裡,隱含著他們之所以成為他們的關鍵,而我作為專業聽眾,必須聽得入神,聽懂弦外之音,才能如是他串連生命的主題,並跟他討論人生如何繼續。我稱那個人為案主,人生是自己作主的。

這世界有自己的領域與法則,毛毛蟲抽著菸給建議,隱形貓則是引路人,只留下巨大嘴巴嘻嘻笑。我觀察與探索這個世界究竟在表達什麼。

晤談室為封閉空間,配置一桌兩椅,對外窗,讓人安心敘說自己。我聽見醜小鴨在歧視中長大的孤單,苦難擊不倒,就長出堅韌美麗的羽毛,當她完成夢想後沒有人再記得那個外號,都讚美她如天鵝光芒閃耀;歷經流浪生活的小木偶不覺得自己被愛,任其怨怒操線,故意惹人生氣,透過理解與和解,他終於接受寄養家庭,老爺爺的愛;睡美人只記得父母爭吵的畫面,隔天母親悄悄離家,認為自己被遺棄的同時內心某部份也沈睡。直到流浪狗喚醒了她,從此立志保護動物,重新規劃醒來的人生。阿德勒說:「所有的問題都是人際關係的問題」,故事環環相扣,彼此交錯,在家庭、社會及文化關係下才能定義自己的人生。小豬三兄弟與母親來談房產分配,其實是爭寵;國王的新衣被商人矇騙忿恨不平,是面子問題;王子改變了灰姑娘的生活,價值觀差異正待磨合;小紅帽由外婆隔代教養,爭執不斷,結果大野狼趁虛而入

在瘋狂茶會裡,三月兔、睡鼠、帽匠被時間囚禁,整天吃茶點、重複意義不明的對話。我深處其中又置身局外,喝一杯茶,中場休息。

常有人問,吸收這麼多別人的負面能量,我要怎麼排解?事實上,別人的故事不一定是負擔,即使生活讓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生存的力量卻令人敬佩,換成是我不一定就作的比較好,常常也得向案主請教處世良方。

心理師也有七情六欲,我下班後的日常是短褲藍白拖,吃鹹酥雞配啤酒,打球打遊戲,會跟妻子吵架,有自己的特殊癖好、哲學觀與政治立場。我自喻是一個嚮導,人性森林私下去過多次,不是比較厲害的大師,只是比較熟練,在同樣人性掙扎及情緒困擾下,反應可以快些,稍微可以體諒罷了。

我離開茶聚,在花園遇到三個紙牌僕人,他們正為討厭白玫瑰的紅心皇后將花塗上紅色。皇后命令我一起打槌球,他們把活生生的火烈鳥當作球棍,又把刺蝟當作球。這場比賽很快淪為一片混亂。

社會普遍認為心理諮商是種心理矯正,以為可改變思想、解決問題,很多「非志願案主」被帶來,老師帶學生、家長帶孩子、先生帶太太、護士帶病人強勢者說自己的認為與判斷,不講誇張一點也不好意思來,然後丟包給我們,屢見不鮮。非志願案主順從的放空答話,反抗的臭臉不肯說話,等著看心理師玩什麼把戲,我對他們說:「你是有一種病,叫做『別人覺得你生病』。所以你被帶來了。」當然這不是病,我關心的是他怎麼被說服或被要求,而喪失活力與好奇心。多數問題的產生,並非來自那個人,而是制度設計與文化歧視,給了我們應當怎樣的框架。蒲島太郎向我嘆氣,男人外地工作與家庭疏離,老年回家卻被孩子嫌棄和指責,叫他尊嚴往那擺;牛郎織女被法律天河隔開,彼此分困河東河西,外籍配偶的她天天以淚洗面,想念先生和孩子。面對人們,除了心理支持,也要備齊社會資源讓他們進一步求助。

紙牌人告訴我,大家都怕暴怒的紅心皇后,她統治仙境,若不順其意,動不動就會被關起來、說要砍頭。我看不下去與她爭執,她說我無權干涉,生氣地派衛兵要抓我。不過衛兵只是紙牌人,我一點也不怕,還跟他們談什麼是心理測驗。

除了傾聽,還要與案主的故事同在,捲入情緒風暴,隨之又愛又恨。案主憤怒暴衝、卸責埋怨、無助沮喪,他需要被人理解,但也怕真正的自己被知悉,我就會離他而去。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和陰暗,其實只是人性的一部分,我的任務是營造安全感、打開矛盾,讓案主囚禁的靈魂得以釋放,負面情緒有所去處,甚至感覺到邪惡的愉快。

每個案主的內心都是一界仙境,都在尋找失落拼圖和回家之路。案主常以為要找到智慧、勇氣及溫暖的心,人生才能前進,其實每個人都具備那些能力,不過是需要他人肯定而已。我暫充綠野仙蹤裡的奧茲,給予案主安慰及引導,我告訴稻草人這是他想的策略,讚揚機器人安慰絕望的人,肯定獅子作先鋒帶隊行動。我刻意站在與眾人之聲相對的立場,捍衛案主原本的樣子,也讓他學習依賴與獨立,再破繭而出。

談的正愉快時,白兔用力吹起小喇叭,那個人正在調整坐姿,他準備好了,我們從上次議題接著談。心理諮商是種關係治療,一人一世界,我化身愛麗絲,入境隨俗,在仙境裡攪動池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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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林仁廷心理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