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些和維生有關的食餌情事,可能危害生命的事件以及其他凡是和生存相關的,貓發揮的記憶能耐自然不同。」加藤由子在《貓咪博物學》中提到她的觀察。動物如此,人類何嘗不是,記憶從來無關真假,記憶只服務我們的生存,情緒影響記憶內容,而潛意識動機影響記憶虛實。

黑澤明導演的「羅生門」電影是一個最好的說明,同件事如何發生、說了什麼話,參與的每人說法不同,因動機不同,都要講最有利自己版本的故事,不讓人瞧不起,武士、商人、商人妻都為了名聲,看見一切的旁觀者也因偷了武士的劍而掩蓋事實。這很難判定說謊,或許他們對自己的記憶與認定就是如此,公堂上杜撰如真實,法官也無法判定「誰在說謊」。旁人無從真正得知誰是受害者、誰是加害者,卻很容易誤入誘導陷阱,我們通常同情弱者,也就偏信他們的故事版本。

我們對自己的記憶也是如此,情緒糾結會掩蓋回憶或創造故事,而「說與不說」也昭示著意識背後的隱藏版故事,這是社會生存的必然反應。

1990年,心理學家羅芙特斯(Elizabeth Loftus)為某案作證,女兒指控63歲父親在二十多年前強暴她好友並殺害棄屍,指證歷歷,細節都記得,然而羅芙特斯告訴陪審團,她的實驗證明人的記憶未必可靠,問題不在她這個人,而是記憶運作的必然,時間一久,不僅會遺漏,甚至會虛構,不能沒有其他證據,僅靠當事人敘說就判定。

2018.3.3.刊登於【關鍵評論網】:大腦中的「羅生門」:形塑出最有利自己版本的回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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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憶是否會無中生有?

1990年,美國當時很流行恢復回憶的心理療法,「釋放記憶」讓許多父母遭子女控訴施暴,亞洲文化大概難以想像,西方家庭的兒女為趕流行或獲取注意,有可能會誇大被管教的經驗,甚至賣傷求榮...儘管內容粗糙、情節離奇,卻讓這些家庭從此破碎,心理學家羅芙特斯(Elizabeth Loftus)立志要讓這些家庭維持完整,出來協助作證。該案女兒成年後指控63歲父親在二十多年前強暴她好友並殺害棄屍,指證歷歷,細節都記得,然而羅芙特斯告訴陪審團,她的實驗證明人的記憶未必可靠,問題不在她這個人,而是記憶運作的必然,時間一久,不僅會遺漏,甚至會虛構,不能沒有其他證據,僅靠當事人敘說就判定。結果沒有成功,老翁被判有罪。

羅芙特斯決定作更精準的實驗來證明她的說法,「虛假記憶實驗(False memories)」於是展開。受試者24位,在家人協助下,提供3則幼時經歷事件,另加1則「在購物中心迷路」的假事件,請受試者閱讀這些事件,並寫下相關記憶與細節,若不記得只要直接寫不記得就好。結果有6人記得此事,且對虛假記憶衍生的細節侃侃而談,另一場捏造記憶的實驗也差不多,約25%的人會突然想起確有此事,也有細節,但事後知道一切純屬虛構,反應都十分震驚。

羅芙特斯挑戰當時的主流觀點令人佩服,雖毀譽參半,她仍持續向前,後續的多項研究更證實可讓受試者相信虛構的創傷經驗,像是遭猛獸攻擊。她從這些案例中得知,人的記憶確實會無中生有,都有可能順從誘導、催眠、暗示,甚至社會期望,「我們捏造故事不全是為了幫自己脫罪,而是必然反應或難以抗拒的欲望,讓我們不計代價這樣做。我們渴望獲得社會認可,所以採取某種說法。」羅芙特斯將實驗結果帶上法院幫忙這些心力交瘁又莫名被冤的父母,並決定進一步挑戰記憶受到壓抑的理論,因為她質疑沒有壓抑這種機制,並將記憶比喻為「可移除的真相」。

羅芙特斯部份是對的,尤其在現今社會,記憶反過來可以塑造自己,我們相信自己篩選過的訊息,也成了那樣的人,如憂鬱症的影響,另外網路人生、匿名發表更是加強了「感覺真確」等於事實「正確無誤」的假連結。情緒影響記憶內容,被誇大、被強調的虛假記憶滲透人心,改變了他們對真實的感受,繼而讓人覺得是事實。

羅芙特斯部份是錯的,「一般記憶」與「創傷記憶」仍然不同,人腦對於無法承受的重大創傷,為了生存,確實是另一套模式運作。壓抑有其功能,羅芙特斯刻意否定令人匪夷所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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創傷記憶的特殊性與壓抑

重大變故的身心受創,如地震後的倖存者,意識無法承受,也無法以言語表達,為避免心理崩潰,創傷初期必被隱藏,假裝若無其事,否認經驗感受,記憶轉存至生理層面:肌肉疼痛、嚴重焦慮、惡夢幻覺,焦慮的偽裝讓意識無法馬上理解。創傷的壓抑與特殊性是為了生存,先冷凍再埋入地底,等待日後資源夠了、環境安全了,就會逐漸出土尋求療癒。

創傷記憶與尋求社會認可的潛意識運作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同,確實很容易混亂。創傷壓抑只在保護自我,而尋求社會認可的目的則複雜多了,不過也代表情緒、記憶正在尋求復原又怕被拒絕,因而有了補償、複雜又難解的行為。

羅芙特斯本人正是如此。她與先生離婚,也沒有子女,前夫怪她只會工作,她說:「沒有工作,我還不知怎麼過日子呢!」

羅芙特斯總是豪情壯志、精力充沛、情感熱烈,強悍不輕言感傷,然而她卻痛恨提及她的過往,儘管如此,訪問者Slater還是問了,她想知道羅芙特斯為這些家庭平反的力量從何而來。「你發生過什麼事嗎?」她問。

羅芙特斯的父親是數學家,她從小不知何謂父愛,但只要有關數學,父親都會教她,母親比較溫柔,但常情緒化與憂鬱。她回想起,有天父親帶她去看表演,開車回家途中,月亮像碼表高掛天空,時間緩緩流逝,她聽見父親說:「你媽媽有點問題,她不會好了。」她父親說對了,十四歲夏天,她母親在自家游泳池溺斃。他們發現時,她臉埋水中,在深水處載浮載沉。那時天剛亮,天還有些紅光,她記得自己嚇呆了,爾後聽到救護車的警笛,醫護人員把氧氣面罩蓋在母親臉上。羅芙特斯說:「我很愛她。」Slater問:「是自殺嗎?」她說:「我父親認為是。每年我回家過聖誕節,我弟和我都會想到這件事,但沒有人知道事實。」她停了一會,又說:「那不重要。」羅芙特斯不想再談了,「是不是自殺不重要,因為事情總會過去。」

情緒釋放,記憶才會釋放

失去母親的羅芙特斯,離婚後這麼多年客廳、房間還是放著前夫的東西,她說:「我就是想要因為不實記憶而分裂的家庭回復完整,回到從前和樂融融的時候。」羅芙特斯的邏輯有點怪,如果記憶不能信賴,那我們要依靠什麼?她沒有答案也沒有宗教信仰,她說「我想要一切恢復完整。」但她似乎沒有發現,一直以來她所有的嘗試及努力,都會是徒勞無功,她自己歷經創傷,卻還質疑創傷是否屬實,這是最大的盲點,造成她情緒分裂矛盾、懸而未解,抑鬱寡歡。

儘管每位心理學家/心理師都是某種程度的病人,不過羅芙特斯的貢獻不容抹滅,她獨排眾議,抵抗主流,帶給我們另類思想。

心理治療的主要任務,則是將此非語言的生理反應,提升到腦部意識,以言語描述創傷,接納其為人生經驗的一部分,與其他事件融合共存,才能消除創傷的詛咒。記憶裡的那個故事真假不是重點,而是解讀其中情緒,情緒又可通往潛意識動機「辨識欲望」。電影羅生門並非在論斷誰是誰非,而是做為觀眾的我們如何抉擇這個故事的結局,又帶著什麼樣的想法和價值,心理治療目標也是在於「我們看見自己,又如何作抉擇」。

 

參考資料:

Lauren Slater2006),《打開史金納的箱子》。鄭雅方譯。台北,張老師文化出版。羅芙特斯的故事來自〈第八章 虛假記憶的實驗〉。

【創作聲明】

故事主要彰顯某個人性、心理主題及關係情境。分為兩個形式,〈諮商小說〉人物、背景、情節皆為杜撰,強調某些類型、族群及心理機制的議題而編;〈諮商故事〉則以心理師自身經驗為省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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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林仁廷心理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