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仁廷心理師的社會心理講義

餐廳充斥著布拉姆斯的樂曲，很慢的大提琴徘徊不前，音樂在冷氣的循環下穿梭過每個人，一股懷念又生疏的感覺混揉著淡淡食物香氣。如似緩慢動畫，一些顏色移動、一些說話聲音。

幾個似曾熟悉的臉孔走了進來，主辦人向前，唧喳說了一些話：好久不見，變了好多之類的。你坐窗邊角落的桌子，臉頰托在半握拳的右手，安靜地觀察著。當有人望向你，你也對他淺淺回笑。

主辦人致詞，聽得出來他準備了很久。11年後的國小同學會，聚餐，可攜伴，就在公園旁的老地方西餐廳。陸續有人來，「哇！林蕙君耶，好正式的套裝喔。」小鴻嚷，彼此相視而笑，小鴻聒噪愛說笑的個性仍然沒變，這幾年就屬跟他還有聯絡了。主辦人宗哲，黑黝皮膚，老鼠機靈般反應，抓了蕙君就介紹，「哪，高科技公司的經理，已經訂婚囉。」蕙君是性感的女強人，可以前不是，你還常跟她拌嘴呢，真是女大十八變，你想。同學鼓掌，歡迎蕙君入座。

偉哥拎著兩罐飲料過來，不平地表示：「這裡不准喝啤酒，搞什麼！」，你聳聳肩，「對了，峰哥怎麼沒來？」小鴻也搖搖頭，「問宗哲囉。」峰哥在小學時是大家的政治領袖，是他開始搞藍綠的。董哥帶著啤酒肚，儼然工廠老闆氣勢，一直在吃東西。嘉利帶女友來，呵護般替她拿飲料，完全想不到曾是班上小流氓。佳盟也坐一起，他們高談商場經，你卻顯得有點尷尬，你假裝在聽，卻看向對桌。

對面長長的併桌，一堆女生，以及不知名的男伴。怡馨，美髮業，個性活潑始終沒變，為自己頂了米粉頭，你一直忍住不笑，她起身跑去金鈴身邊逗弄小孩，其他女生也跟進，東問西問，不停地讚美，說小孩好可愛、好漂亮、好棒。金鈴散發著母親的味道，溫柔又堅強，你慚愧以前和男生們一塊起鬨戲稱她是「醜女」的幼稚舉動，你猶豫著該不該為這傷害道歉，但後來想時間應該已經沖淡一切又何必提起。你看見盈瑩，她穿著淺藍色長裙，專業帶著自信，聽說她是牙科醫生。還有鳳芸，和你一樣待在座位望，個頭嬌小帶著知性，很有氣質。你環視每個女生成為女人，成長宛如開花，使她們展現多樣的成熟，記憶裡紀念冊那些白上衣黑摺裙的照片彷彿長了生命，色彩繽紛起來。你就這樣看著她們，有些想念、有些感覺。

中午人潮多，餐廳裡咿咿呀呀地熱鬧起來，同學們的聲音被稀釋掉，因此更自在地講話，原本男女分際的餐桌開始有人起來走動，像拜票的候選人玩大風吹，談得來的就坐下，沒話題的坐回原位。你站起來晃了晃，發現還是喜歡看著，畢竟你不是主動的人，這樣的距離對你剛剛好。主菜上來了，牛排的熱氣隨著服務生走動弧成曲線。

樂手緩緩地走入舞台，吹起薩克斯，是肯尼吉的曲調，你對這樣的感覺牽引似的感到憂鬱。囫圇吃了一口。偉哥跟佳盟已經換桌。小鴻個性細膩，偷偷問你：「怎麼沒看你跟宣慧說話？」你愕然，其實你很想，可她帶著新男友來，自己心裡感覺疙瘩，嘆口氣，便說：「打過招呼了。」不都這樣嗎？也許過程出了什麼你不知道的過失，關係疏遠了。宣慧在同學們裡，揚起淺淺酒窩，純淨的甜美的笑，你卻低下頭，感覺一股淡淡的落寞。音樂此刻轉成藍調，正好伴著你這樣的心情。 

懷念又生疏的情感蒸發著，持續在餐廳裡擴散。時間如風拂面而過，中午的陽光逐漸從炙熱到和緩。點心上桌了，還有一杯濃郁的茶。你還是想著他們，細細品嚐那些變化。俊生，跟你很要好的男生，跑步都是倒數一、二名，體力極差，再見他時卻是憲兵隊退伍，雄壯的體格，古銅色皮膚。腦裡還在想，就聽見宗哲喊：「照相囉！大家排在一起。來！」果然，人人都正經地對鏡頭微笑，不再是青春期的搞怪。宗哲跑來跑去，在不同桌輪拍不同的群體，真是非常用心。

兩點鐘，有人說要走，一說開，大家也都順勢要走。宗哲宣告同學會明年繼續，換誰主辦，輪流下去。你慢慢起身，跟在後面，留下最近聯絡方式。你動作慢，待在最後，可你倒也不急，你就站在那裡看著每個同學彼此道再見。出餐廳時，單身的女孩們邀幾個男孩續攤，包括小鴻、俊生，還有你。你拒絕了，想回家沈澱一下，好像很多感覺擠在你的身體裡。「那，就這樣吧。」你朝她們笑笑，說再見，走了。